闲暇,在城郊租种了一块小菜地,炎夏,眼见枝头挂满了紫茄、红柿、青豇豆,心是欢喜的。
来到菜地,看到竹架上攀爬的扁豆藤上吊着一串串青扁豆,我便凑上前去欲摘,眼部不想被旁逸斜出的嫩绿藤蔓划了一下,几片豆叶扫过眼皮,瞬间感觉左眼睑像是被蜂蜇了一下似的。摘了一把扁豆后,我又猫腰去摘黄瓜,此刻左眼睑感到火辣辣的肿痛,看东西竟有些模糊,差点踩坏了趴在地上的南瓜藤头……返回的路上,连吹过来的风都像是带着小刀,割得左眼睑生疼。回到家涂了点消炎软膏,疼痛算是减轻了些。
朱志恒/摄
一连几天,眼睑的伤还没好利索,那天傍晚,我穿着大裤衩去田埂上溜达,路两旁的茅草蹿得老高,叶子支棱着,挤得只剩窄窄的一脚路。我裸露的小腿肚不小心蹭到了一片茅草叶子,顿感一阵疼痛,低头一看,腿肚上竟被拉出一道细长的血痕,像是被薄刀片飞快地划了一下似的。真没想到,这些看上去柔软服帖的茅草叶子,边缘竟藏着不易察觉的细密锯齿,不动声色就能给人来一下子。
上周日抄近路去菜地,途经的那条小径上偶有野蒿摇曳,走着走着,甩动的胳膊不经意间蹭到了一丛野蒿,当时没啥感觉,回家后感到奇痒,那相蹭的地方竟出现了一小片血红,痒得让人恨不得把那块皮挠破。哎,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痒,比明晃晃的伤口还要磨人。我先在上面喷些花露水,待干后又搽了厚厚的痱子粉,方才有所缓解。
领教了几回草木无声的“刀锋”,我忍不住翻开厚厚的植物图谱,这才知道,那扫了眼皮的扁豆藤,上面布满了细小的毒毛,毛尖脆得很,一碰就断,断口像针尖似的扎进皮肤,毒液就跟着灌了进去,能不肿痛吗?田埂上划伤我的茅草叶子,边缘那些不起眼的锯齿,锋利得超乎想象;至于野蒿,其茎叶上看不见的细毛和渗出的汁液,沾上皮肤,就是一场无声的过敏,能痒得人坐立不安。
儿时的我总觉得草木是温顺的,它们默默地生长,慷慨地捧出花朵和果实,在风里轻轻摇摆,显得那么驯服。直到眼皮被扁豆藤灼伤,腿肚子让茅草叶拉出血口子,胳膊被野蒿的汁液弄得奇痒,方才知道它们也有脾气。
其实,被钉在原地的草木,捧出花果,是生存的智慧;生出芒刺与毒液,更是生存的必然。对一切可能的冒犯,它们只能用身体长出的刺与毒,将所有的倔强与不甘,凝成入侵者皮肤上的一道灼痛红痕,或一阵钻心刺骨的奇痒。
想不到不言不语的草木,怀里却揣着护身符。草木的武器,从不张扬地悬挂,而是融进每一片叶子的锯齿边缘、每一茎上难以察觉的细刺,每一滴能引发灼痒的汁液里。草木不言,芒刺自利;藤蔓无声,毒汁暗藏。它们并非天生就带着伤人之心,只不过是在这拥挤的世界里,拼尽全力为自己争一寸立足安身之地。自此,我每每走进草木丛中,脚步都会不自觉地放轻放慢。
草木这种无声的抵抗,让我想起人世间许多无法言说的困境。当被逼到角落,退无可退,话语苍白无力时,沉默的躯体有时也会长出无形的尖刺。
如今,我走在宽阔的马路上,目光扫过绿化带里被精心驯服、棱角尽失的灌木丛,抑或花坛中那些仿佛从未长过尖刺的温顺花草,野外那些“带脾气”的草木便猛地回放于脑海。城市驯化了草木的锋芒,如同生活也在打磨着我们。我们磨平了自己的“刺”,藏起内心的“痒”与“痛”,固然是生存的智慧,但有时是否也失却了某种生命的本真与力量?就像那被修剪得毫无个性的灌木,安全却失了野性的生机。真正的成熟,或许并非将自己修剪成全然无害的“观赏植物”,而是在懂得体谅与界限的同时,也珍视并安放好自己内在的那点“野性”,诸如那些独特的棱角、深藏的热望,甚至是偶尔流露的脆弱与锋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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